《子墟无侠》

第三十五章 第六节 七画(二)才逝

(约3913字)
云淡独自怀着孩子在山洞中度过的悲惨日子,日日乞求上天能给她生的机会——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只在外冷冷看着。

  “选中之人,必定有他角色所需的气节在。云淡外柔内刚,我倒真想看看她能撑活多久。”

  宋令箭无力地笑了:“你想激出她心里的恨意,好为她往日的复仇做好辅垫,不是么?”

  “连城甚得我心啊。”浪碧玉无邪一笑。

  “在你想好了如何安排云淡之后,转身开始对付在外面的云清与上官明珠了,是不是?”

  云清发现云封死后,将所有的罪都怪责在了失踪的云淡身上。而上官明珠为了解毒,自然只能留着云清,以做筹码。

  云清履行承诺,做了很多令上官博失望的事。上官博年轻气盛,负气娶妻,但婚姻的仪式并不能消除他对云淡的感情。

  一心为明珠效命的云清突然打了个回马枪,化身自己为云淡,费尽一切心机要挽回上官博的心,她太需要一个荫护来取代云肖死去的空白。在她的缘由中,果真将自己说成了云淡,上官明珠杀了她父亲云封,掳走她胞姐云清,威胁她离开上官博。上官博对云淡一直有情,云清谎言入骨三分,上官博深信不疑。

  “明珠嫁给上官博,似乎也过了几近一年才死,以云针的毒量,不会如此缓慢。”

  浪碧玉的神情变得很复杂,似乎是欣赏,又似乎是惋惜:“那个女人如果不是此局中的重要人物,她可以不用死,甚至可以在赵姓江山中大放光彩,可惜她爱上了错的人,也被错的人爱上。她在跨入上官家门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,死不死只是迟早的事。这个女人有政客的谋略,将帅的心骨,不失女人的缜密,连赵天子都忌她三分。这整个局中,也只有她一人嗅到了幕后的味道。”

  “她猜到有人在操纵这个局?”宋令箭意外不小。

  “连城,人总是困搁在自己无法拥有的事物上,赵明珠也不例外,她拥有天下男子望尘莫及的才干天赋,却没有宫墙争斗中最有利的武器——绝色的容貌,如果她能再美一点,简直堪称完美。”

  “完美也并不一定能得到上官博的爱,容貌再美也会老去,而才干却能随时间日积越累,精邃沉淀,如果赵明珠真是你口中所说的才赋异于常人的政客,她不会想不明白这一点。”

  “可是她一直将自己困于这一点,因为除了容貌,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在输在哪里——自负的人都如此,只着眼自己得不到的,而不着眼于自己所拥有的。她至始自终都没有想明白,正是她的劲势尖利将上官博推得越来越远,张扬的聪智让人敬畏,却无法让人怜爱。

  “你给了她一年的时间,难道是让她生出上官井?你会这么好心?”

  浪碧玉悲伤地笑了:“这个傲如须眉的女人向我们下跪,不求长生,只求一年的时光生下腹中孩子——这一局我败了,这个自私自利、将权谋敌杀摆在生命前面、从不妥协的女人,为了自己没有出生的孩子向人下跪,在她的心中几近泯灭的血性被母爱之光唤醒了。”

  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,灯光昏暗中,眼睫深处似有什么在波动,他又想起了那个复杂又雷同的阿苏。

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  “且慢!”上官明珠怀着三个月的身孕,出现在他们面前。

  阿苏好奇地看着她,就像一个看了一场很久的戏,突然间看到戏中的人落于现实,跑到自己眼前与自己聊天一般。

  “我不管你们是谁,但我知道是你们在操纵这场乱局,你们想要什么?”赵明珠虽然身中云毒,又不适孕症而显得苍老干瘦,但言行举止间却仍旧有股王者的气势。

  阿苏撇了撇嘴,看着他小声道:“她真的好凶哦。”

  他紧牵着阿苏的手道:“再凶也不过是只拔了尖牙的病老虎而已。”

  “不管你们想要达到什么目的,我已经燃尽用处,对于你们来说只不过是废子一颗。”上官明珠一针见血道。

  阿苏不禁有点惊讶,轻退了一步轻声道:“她居然猜到了哦!”

  他的眼里突然露出一种难言的欣赏。

  “我身中云毒一直不拔,只为待得腹中孩儿诞下。我只有五成机会能保住活胎,能顺利诞下的机率更是小之又小。但我的孩儿有赵姓与上官的血脉,必非凡人,我赵氏上官明珠请求你们,让我顺利诞下孩儿。你们想要如何,我保证避位推助。”上官明珠即不卑躬屈膝,亦无不可一世。

  “这局棋已不再需要你,以你的身份地位,存在即是阻碍。”他的眼里闪过淡然的杀机。

  “你们操纵此局而又喜欢袖手旁观,我可以帮助你们完成不必要插手的琐碎之事。此后我会交出一切事务,闭眼不见,闭耳不听,安心待产。”上官明珠没有任何退缩放弃的意思。

  “我为何要多留你,让你生出孩子横生不测之患?”他对上官明珠的杀意越来越大。

  阿苏拉了拉他,看着上官明珠安静道:“你羽翼已失,还指望能在剩余短短六月囤积力量以作反抗么?”

  上官明珠盯着阿苏,狭长锐利的眼中有了一丝淡和:“你我都是女人,若你的夫君不爱你,视你如仇敌,形同陌路,你就算权倾朝野至高无尚,你会快乐么?”

  阿苏撇着嘴忧伤地摇了摇头。

  上官明珠紧盯着他紧握阿苏的手,笑了:“你自然不懂我的无奈。你有这样异美之容,又有如此执手不移的夫君,又怎能懂我心中之痛。”

  阿苏像个孩子般垂了下头,细细想了些,对他道:“就让她生吧,小娃子是无辜的。她不像出尔反尔的人,况且,她现在还有用处的。”

  他看到上官明珠笑中隐落出来的泪光,这个女人,着实令人又恨又畏,又不禁起敬。世间哪还有第二个女人如她这般,心怀江山霸业,一言九鼎,却可为一个男人断然放弃一切,自断羽翼,甘于寂寞?

  他们达成了协议,并推动了棋局的下一步令赵侍怒发冲冠敌对七邪的事件——求珠治珠。

  求珠救珠,于常理并不是不可能。但赵和毅然拒绝,更增加赵侍的恨杀之意。此间,亦是一个局。

  浪碧玉拉下了第二副画——

  画中三个人。一个女人背对着坐在妆台前照镜梳头,梳子上缠满了头发,地上也零落着一堆的头发,镜中女人的脸也是一个侧脸,尖而微勾的鼻子,下垂的嘴角有很深的皱纹,显得很衰老,与她的衣着打扮非常不符。窗外隐站着一个女人,那是云娘的脸,阴沉地笑着,淡墨描勾的整副画中,唯她头上一根血红的针。此景远处,一个蒙面的男人,眉间一道皱痕,好像长年累月都生活在忧患之中,但剑眉星目,却是龙形虎势,明月高照的院中,黑鸽在飞翔,他正凝眉盯着一张纸在看。

  画注:昆元第二年,才逝。

  ——明珠欲取而代之,一统赵姓天下——

  ——这就是赵和听到的传言,这传言除了他自己,没有人知道。自从一方得势的长公主嫁入上官府后,她便被赵天子怀柔寸寸地销去了羽翼,而向来强权的明珠也对此默默接受,似乎真的甘心嫁做深府妇,将所有治国平天下的才能计在了衣食住行之上。

  ——赵天子听得明珠怪病缠身,赵三隔三差五地求见,默默不语的苦脸在他眼前不停晃着,他不能拒而不见,在他登位为帝之前,与六个人有义冲云天的约定,无论何时,无论何地,不论富贵贫贱,不论和睦间远,不能因任何缘由拒不相见,年轻气盛的他们认为,没有解不开的结,没有绕不过的弯。

  ——但时过境迁,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心思,自己在乎的与追求的,千千结,弯中弯,都好像将箭头指向了他手里的权利,座下宝位。

  ——此外两宫太后也不停地以情动人,晓之以理,他知道这不是明珠的意思,真正的政客是不会在落难时还将盖主的高功拿来显章,他轻蔑地笑着:天家门墙,何时竟讲起了血脉亲情?这两个老太婆是真的在乎这个旁系孙女的生死?还是在担忧自己岌岌可危的凤鳞后符?

  ——赵天子心中自有自己的打算,正因为心如磐石,他才能挑起天下的担子,

  ——他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夜晚,掩面私探。光明正大的政法根本不可能长存,光明正大的求证也永远得不到真正的答案,想要一个国家长治久安,一定要有黑暗的力量默默铲除光明政权下的绊路石,有多少的政治是透明光大的?越是以仁义孝德治天下,就越要有强硬的兵刃组织为之效力。

  ——恰时明珠窗门微开,一只黑鸽悄然飞出纱窗。赵天子一个腾身,鹤般轻淡,鹰般犀利,黑鸽已在掌中。他张开黑鸽嘴巴,从颚间拉出一条鱼线,鱼线底处,一颗黑色的腊丸。他掌运微力,腊丸融化,迅速将蜷缩的纸条张开,纸条上赤红的一行字爬出毒蛇:予我十日,待夺锦瑟,唯我身不死,方拥兵天下。弑赵,灭燕,囚相。

  ——赵天子在怀里取出另一颗蜡丸,绑上鱼线,塞回黑鸽嘴中,手掌一放,黑鸽像被掷开的纸片,急速向高空飞去。

  ——他凝眉盯着褶皱的纸条,混然不觉得闭窗中一对微笑却无比哀伤的眼睛。那是赵明珠的双眼,她刻意按排了这场自冤的戏码,就只是为了求个身死。只有她死,才能令那武林主宰放过她的丈夫与儿子。

  ——次日,赵天子朝阁密议,届日北上巡军,国事皆休,朝相常治,七王掌匙,未得六族同意,不得肆开国库之机。

  ——是年,明珠悄然逝去,诞下一子,名为井。同年上官府平妻云淡喜诞一子,取名为礼。

  ——同年,赵侍退职,内卫无守,芜王代之。

  壁洞里静躺着一把梳子,很普通的梳子,街上一文钱一枝。这只梳子明珠一直视若珍宝,谁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。许是上官博随意从哪个摊头拿来送她,好平息一些纷争用的。

  情深至此,是然已是个悲剧。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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